花蓮石梯 – 花蓮港,31.1浬,2010.06.03
冒著風雨,昨晚小育的爸媽特地從花蓮市趕來慰勞我們。而有別於昨天出發時緊張的僵硬笑容,談笑間表現得輕鬆自在的小育,絕對讓他們放心了不少。鄭爸爸是一位成功的營造商人,顯然已經聽說過我辛苦取得土木博士學位卻不務正業奔向海洋的故事,言談間不斷透露出他對我放棄大好前途的遺憾。
我放棄什麼了嗎?從事自己所熱愛的海洋教育工作,尤其是帶著可以託付期望的一群年輕人向海洋學習,看著這些孩子成長茁壯,讓我得到非常滿足的成就感。
如果硬是要說遺憾,那便是當我教導孩子要打破框架學習,千萬不要讓社會框架限制住自己視野的同時,台灣的學術環境卻不夠開放,常因門戶之見,而視多元的教育與不同的聲音為洪水猛獸。
悠閒地用完民宿荷雅居老闆娘準備的豐盛早餐,完成航行準備,駛離這個美麗的小漁港已經是8:52。今天沒甚麼時間的壓力,到花蓮港的距離才31浬,而且原本約定好時間,熱切期盼在花蓮港上船拍攝紀錄片的民視記者,終究被難以捉摸的風雨大浪震攝而退縮。
滯留鋒面一路追趕上來,滿天的烏雲加上平靜無波的海面,是北風與南風冷戰的邊界,看似平和但卻可以嗅到肅殺的氣息。
可是沒有風,帆船就前進不了,癱軟飄搖的帆布傳達著它無能為力的無奈。
我努力想像當年麥哲倫在太平洋行經赤道無風帶時的恐懼與壓力,被卡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中3個月零20天,在酷熱下又渴又餓進退兩難。真懷疑他到底是憑藉著哪裡來的自信,可以帶領一群幾乎喪失生存意志的水手突破難關。
開著引擎前進吧,畢竟這是麥哲倫當年沒得選擇的科技,我想他會理解這個決定的。而且,他還會非常羨慕我們,因為我決定貼著台灣東岸,以離岸不到2浬的距離航行。當大家慵懶地背靠船緣鋼纜,聽著時而輕快、時而搖滾的音樂,伴隨船前進形成的微風與飄著細雨的清涼,還能啃著昨天沒吃完的美味蘋果,眼前所見是大藍海洋連著綠色山巒的美景,這時候想起麥哲倫讓我湧起了濃濃的罪惡感。
為了分擔舵手的壓力,現在是循序漸進培育預備舵手的好時機。在茫茫大海中,終點總是在海天交際的另一面,四周可見的目標不斷地改變相對位置,你怎麼知道該往哪裡去,縱使知道,能確定嗎?會不會不知不覺地多繞了許多冤枉路?這在分秒必爭的艱苦航程中可能會是致命的失誤。
我把舵桿依序交給阿銘、小吉跟阿邦,講解了這台新型GPS該如何使用,還有山峰、海角、漁船、貨輪、雲朵……等身邊可以用來輔助定位的工具。接著,就要靠他們自己用心去體會。
從事水上救生教育與休閒活動多年,我有自己的一套教育風險理論,可以將『學會了』這件事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自以為學會了』,許多人在學習過程中會高估自己的實力,而低估大自然的威力,結果往往就因此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
第二類,是『學了並通過考試』,我們從小就被訓練成考試的高手,以為考試及格,超過六十分,甚至拿到一張證照,就是學會了。誤認為及格或證照取得後足以應付所有難題,是考試機器們的通病。
最後一類,是『通過大自然的殘酷考驗』,因為在現實環境中,往往沒有猜題的機會,也沒有可以錯個幾題還是及格的空間,只有具備能力存活下來與否的問題,所以,你真的學會了嗎?
讀了、讀過了、讀懂了、融會貫通!
學了、學完了、學會了、學以致用!
做了、做過了、做好了、精益求精!
把舵桿交出去,讓我頓時輕鬆起來,終於輪到我可以擔任攝影師的工作。船行至東岸,飛魚都是一整群的出現,也有許多海鷗在船邊盤旋,冷不防地縱身下水抓魚,我一直很想要捕捉這些畫面。
要拍攝電光火石的瞬間,非得要等待,而且要非常耐心地等待,但是等待的投資報酬率很低,因為環視360度的遼闊大海都是他們稍縱即逝的舞台。真正要命的是,長時間專注地盯著起伏的海面,會讓人頭暈目眩。努力了好久,我宣布放棄!
就在我放棄之時,突然間右舷海面『刷』的一聲,竄出二、三十隻飛魚,天女散花似地呈半圓狀散開,這半圓迅速擴大,消失!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該不是眼花吧?我要把這一幕存進大腦的系統磁區,牢牢地把它記住。
13:37,望著東岸這一路上最大的聚落城市,連綿的雨勢迎接著哥倫號緩緩地駛進花蓮港,這是我們進入的第一個商港,對於一艘小遊艇而言,這個港口實在太巨大,巨大得有點不真實。
在遼闊的港內航行了15分鐘,13:52才正式靠泊碼頭。港務局預計讓我們停靠的一號碼頭是大型商船的泊位,只見哥倫號可憐兮兮地塞在碼頭縫隙裡,前後纜樁的距離也好遠,根本就無法好好固定船身,大船從旁邊一過,整艘船就是一陣瘋狂地撞向碼頭,好心疼。我想除了一些過度執著的船友之外,台灣是不會有多少人買艘遊艇甘願讓它這般受到折磨的。
突然間,我們意識到還有兩艘帆船也停在附近,原來是一對荷蘭夫妻的Ailshan(阿里山號)與一艘紐西蘭籍的船,他們在探索地球的時候,相遇在菲律賓,就相約一起到日本去。沒想到在台灣外海遇到讓我們吃盡苦頭的梅雨鋒面,讓他們逼不得已的在台灣停下來休息幾天。
早已聽說大藍海洋上充滿了許多尋求挑戰的航海者,為什麼他們總是不考慮到台灣來看看呢?從菲律賓到日本,會經過美麗的福爾摩莎,為什麼他們壓根沒把台灣列入行程考慮內呢?這一定有問題,而且問題應該出在台灣身上,甚麼時候台灣成為了航海者口耳相傳不友善的國度。到底這些只會把海洋國家掛在嘴邊,喊著海洋立國口號的政治家,懂不懂海洋啊?
荷蘭籍的船長說這兩艘船都是台南船廠製造的,但是台灣自己的港口裡卻都沒有帆船,真是一個奇異的國家。他接著說5天後等鋒面一過他們會繼續前往日本,並對我們明天無懼風雨地勇敢繼續挑戰環島的舉動感到讚佩。
最後,好心的海巡隊員建議我們停靠在一艘鮮少出港的工作船邊。能夠繫纜在工作船上,不但高度恰好,還可以應付漲退潮的問題。終於讓哥倫號可以在這裡安心地睡上一覺,明天要繼續奮鬥往蘇澳去囉。
2010『帆遊台灣』-第七章、石梯至花蓮港 羅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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